卜居

#屈原#先秦#古文觀止#楚辭#寫人#品格#勵志

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復見。竭知盡忠而蔽障於讒。心煩慮亂,不知所從。乃往見太卜鄭詹尹曰:“餘有所疑,願因先生決之。”詹尹乃端策拂龜,曰:“君將何以教之?”

屈原曰:“吾寧悃悃款款,樸以忠乎,將送往勞來,斯無窮乎?

“寧誅鋤草茅以力耕乎,將遊大人以成名乎?寧正言不諱以危身乎,將從俗富貴以偷生乎?寧超然高舉以保真乎,將哫訾栗斯,喔咿儒兒,以事婦人乎?寧廉潔正直以自清乎,將突梯滑稽,如脂如韋,以潔楹乎?

“寧昂昂若千裡之駒乎,將泛泛若水中之鳧,與波上下,偷以全吾軀乎?寧與騏驥亢軛乎,將隨駑馬之跡乎?寧與黃鵠比翼乎,將與雞鶩爭食乎?

“此孰吉孰兇?何去何從?

“世溷濁而不清: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讒人高張,賢士無名。籲嗟默默兮,誰知吾之廉貞!”

詹尹乃釋策而謝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數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龜策誠不能知此事。”

翻譯

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復見。竭知盡忠而蔽障於讒。心煩慮亂,不知所從。乃往見太卜鄭詹尹曰:“餘有所疑,願因先生決之。”詹尹乃端策拂龜,曰:“君將何以教之?”

屈原(被)流放瞭,三年不再能見(到國王)。(他)竭盡智慧用盡忠心,卻被讒言遮擋和阻隔。(他)心情煩悶思想混亂,不知道何去何從。就前往拜見太卜鄭詹尹說:“我有所疑惑,希望由先生您來決定。”詹尹就擺正蓍草拂凈龜殼說:“您有什麼賜教的啊?”

屈原曰:“吾寧悃悃款款,樸以忠乎,將送往勞來,斯無窮乎?

屈原說:“我是寧願忠實誠懇,樸實地忠誠呢,還是迎來送往,而使自己不會窮困呢?

“寧誅鋤草茅以力耕乎,將遊大人以成名乎?寧正言不諱以危身乎,將從俗富貴以偷生乎?寧超然高舉以保真乎,將哫訾栗斯,喔咿儒兒,以事婦人乎?寧廉潔正直以自清乎,將突梯滑稽,如脂如韋,以絜楹乎?

“是寧願憑力氣除草耕作呢,還是遊說於達官貴人之中來成就名聲呢?是寧願直言不諱來使自身危殆呢,還是跟從習俗和富貴者來偷生呢?是寧願超然脫俗來保全(自己的)純真呢,還是阿諛逢迎戰戰兢兢,咿咿喔喔(語無倫次地諂言獻媚)來巴結婦人呢?是寧願廉潔正直來使自己清白呢,還是圓滑求全,像脂肪(一樣滑)如熟皮(一樣軟),來諂媚阿諛呢?

“寧昂昂若千裡之駒乎,將泛泛若水中之鳧,與波上下,偷以全吾軀乎?寧與騏驥亢軛乎,將隨駑馬之跡乎?寧與黃鵠比翼乎,將與雞鶩爭食乎?”

“是寧願昂然(自傲)如同(一匹)千裡馬呢,還是如同(一隻)普普通通的鴨子隨波逐流,偷生來保全自己的身軀呢?“是寧願和良馬一起呢,還是跟隨駑馬的足跡呢?是寧願與天鵝比翼齊飛呢,還是跟雞鴨一起爭食呢?”

“此孰吉孰兇?何去何從?”

“這些選擇哪是吉哪是兇?應該何去何從?”

“世溷濁而不清: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讒人高張,賢士無名。籲嗟默默兮,誰知吾之廉貞!”

“(現實)世界渾濁不清:蟬翼被認為重,千鈞被認為輕;黃鐘被毀壞丟棄,瓦鍋被認為可以發出雷鳴(般的聲音);讒言獻媚的人位高名顯,賢能的人士默默無聞。可嘆啊沉默吧,誰知道我是廉潔忠貞的呢?”

詹尹乃釋策而謝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數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龜策誠不能知此事。”

詹尹便放下蓍草辭謝道:“所謂尺有它不足的地方,寸有它的長處;物有它不足的地方,智慧有它不能明白的問題;卦有它算不到的事,神有它顯不瞭靈的地方。您(還是)按照您自己的心,決定您自己的行為(吧)。龜殼蓍草實在無法知道這些事啊!”

註釋

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復見。竭(jié)知盡忠而蔽障(zhàng)於讒(chán)。心煩慮亂,不知所從。乃往見太卜鄭詹(zhān)尹曰:“餘有所疑,願因先生決之。”詹尹乃端策拂龜,曰:“君將何以教之?”放:放逐。復見:指再見到楚王。蔽障:遮蔽、阻撓。太卜:掌管卜筮的官。因:憑借。端策:數計蓍草;端,數也。拂龜:拂去龜殼上的灰塵。

屈原曰:“吾寧悃(kǔn)悃款款,樸以忠乎,將送往勞(láo)來,斯無窮乎?悃悃款款:誠實勤懇的樣子。送往勞來:送往迎來。勞,慰勞。

“寧誅(zhū)鋤(chú)草茅以力耕乎,將遊大人以成名乎?寧正言不諱以危身乎,將從俗富貴以偷生乎?寧超然高舉以保真乎,將哫(zú)訾(zǐ)栗(lì)斯,喔(ō)咿(yī)儒兒,以事婦人乎?寧廉潔正直以自清乎,將突梯滑稽(jī),如脂如韋,以絜(jié)楹(yíng)乎?大人:指達官貴人。偷生:貪生。超然:高超的樣子。高舉:遠走高飛。保真:保全真實的本性。哫訾:以言獻媚。栗斯:阿諛奉承狀。栗:恭謹,恭敬。斯:語助詞。喔咿儒兒:強顏歡笑的樣子。婦人:指楚懷王的寵姬鄭袖,她與朝中重臣上官大夫等人聯合排擠饞毀屈原。突梯:圓滑的樣子。滑稽:一種能轉註吐酒、終日不竭的酒器,後借以指應付無窮、善於迎合別人。如脂如韋:謂像油脂一樣光滑,像熟牛皮一樣柔軟,善於應付環境。絜楹:度量屋柱,順圓而轉,形容處世的圓滑隨俗。

“寧昂昂若千裡之駒(jū)乎,將泛泛若水中之鳧(fú),與波上下,偷以全吾軀乎?寧與騏驥亢(kàng)軛(è)乎,將隨駑(nú)馬之跡乎?寧與黃鵠(hú)比翼乎,將與雞鶩爭食乎?”昂昂:昂首挺胸、堂堂正正的樣子。泛泛:漂浮不定的樣子。鳧:水鳥,即野鴨。亢軛:並駕而行。亢,同伉,並也;軛,車轅前端的橫木。駑馬:劣馬。寧與黃鵠比翼乎:黃鵠:天鵝;比:舊讀bì。鶩:鴨子。

“此孰吉孰兇?何去何從?”

“世溷(hùn)濁而不清: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fǔ)雷鳴;讒人高張,賢士無名。籲(xū)嗟(jiē)默默兮,誰知吾之廉貞!”溷濁:骯臟、污濁。千鈞:代表最重的東西。古制三十斤為一鈞。黃鐘:古樂中十二律之一,是最響最宏大的聲調。這裡指聲調合於黃鐘律的大鐘。瓦釜:陶制的鍋。這裡代表鄙俗音樂。高張:指壞人氣焰囂張,趾高氣揚。

詹尹乃釋策而謝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數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龜策誠不能知此事。” 謝:辭謝,拒絕。數:卦數。逮:及。

賞析

《卜居》是《楚辭》篇名。王逸認為屈原所作﹐朱熹從其說。近世學者多認為非屈原作﹐但也還不能作定論。篇中寫屈原被放逐﹐“三年不得復見”﹐為此心煩意亂﹐不知所從﹐就前去見太卜鄭詹尹﹐請他決疑。屈原先述世道不清﹑是非善惡顛倒的一連串疑問﹐然後詹尹表示對這些疑問“龜策誠不能知事”﹐隻好說“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顯然﹐《卜居》並非真的問卜決疑之作﹐隻不過設為問答之語﹐以宣泄作者的憤世嫉俗之意而已。篇中多用譬喻﹐如“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等﹐形像鮮明﹐而且音節嘹亮﹐對比強烈﹐體現瞭激憤的情緒。就形式而言﹐《卜居》全篇用對問體﹐凡提八問﹐重重疊疊而錯落有致﹐決無呆板凝滯之感。後世辭賦雜文中賓主問答之體﹐實即濫觴於此。

《卜居》記述瞭屈原對人生道路的堅定選擇,顯示瞭一位偉大志士身處黑暗世道的錚錚風骨。也許因為構成全文主體的,乃是詩人自己言論的緣故吧,後世往往又直指其作者為屈原。 即使是偉大的志士,也並非總是心境開朗的。不妨可以這樣說:正是由於他們的個人遭際,關聯著國傢民族的命運,所以心中反而更多不寧和騷動。其痛苦、憤懣的抒瀉,也帶有更深切的內涵和遠為強烈的激情。 屈原正是如此。當他在《卜居》中出現的時候,已是強諫遭斥、遠放漢北的“三年”以後。“忠而被謗”,能無哀憤?“既放”在外而找不到報效傢國之門,能不痛苦得“心煩慮亂,不知所從”?本文開篇描述他往見鄭詹尹時的神思蕭散之狀,正告訴讀者:一種怎樣深切的痛苦和騷動,在折磨著這位哲人的心靈。

這痛苦和騷動的展開,便是構成全文主體的卜問之辭。篇目題為“卜居”,可見卜問的是有關安身立命的大問題。而當詩人發出“寧……將……”的兩疑之問時,顯然伴隨著對生平遭際的莊肅回顧。因而誦讀這節文字,隻有聯系屈原的崎嶇經歷,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其間的情感推湧和漲落。

“吾寧悃悃款款(勤苦忠厚貌)樸以忠乎?將送往勞來斯無窮乎?”這莊嚴的回顧,似於是從青年時代的修身立業開始的。思緒悠悠卻又突兀而問,平靜中帶著自信,突兀中夾幾分焦慮,表現的是一種志在興邦,而急於有所作為的青年之思考和選擇。接著的“吾寧誅鋤草茅以力耕乎?將遊大人(權貴)以成名乎?”則又情緒激昂起來,於自信中汩汩湧騰出一派傲氣——正如屈原在《桔頌》中就驕傲表述的,他“蘇世獨立”、“廓其無求”,誓志靠自己的“力耕”,來實現“誅鋤”天下“草茅”的壯願,而決不願向腐朽的權貴攀附、折腰!這便是青年屈原,在踏上楚國政壇前夕所作出的人生選擇。這與當時的許多紈袴子弟,為瞭實現個人對名位、富貴的企盼,而奔走鉆營於王公大人府邸,構成瞭何其鮮明的對比!

到瞭“寧正言不諱以危身乎”句的跳出,屈原的思緒,大抵已回顧到他擔任楚懷王左徒時期。當時,詩人正以“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離騷》)的滿腔熱忱,投身於振興楚國、改革朝政的大潮之中,同時也就與朝中的舊貴族勢力發生瞭直接的沖突。卜問中由此滾滾而發的兩疑之問,正成瞭這一沖突景象的驚心寫照:一邊是屈原的“竭知盡忠”,“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史記·屈原列傳》);一邊則是貴族黨人的“競進貪婪”,不惜走後宮“婦人”(懷王之妃鄭袖)的門路,以“哫訾栗斯”的阿談獻媚,換取權位和私利。一邊是屈原“廉潔正直”,為楚之安危強諫懷王,甘冒“正言不諱以危身”之禍;一邊則是貴族黨人“突梯滑稽”(圓滑討好)的巧言令色、顛倒黑白,向屈原施以中傷和見毀。屈原的遭受迫害和被懷王暴怒“放流”,就正發生在這十數年間。當詩人回顧這一段遭際時,胸中便充塞瞭無量的悲憤。兩疑式的發問,因此挾帶著怫鬱之氣排奡直上,正如陣陣驚雷碾過雲霾翻沸的夜天,足令狐鬼鼠魅為之震懾。兩種絕然相反的處世哲學的尖銳對立,在這節鋪排而出的卜問中,得到瞭鮮明的表現。

在如此尖銳的對立中,屈原的選擇是孤傲而又堅定的:他義無反顧地選擇瞭一條為國為民的獻身之路,願效“騏驥”的昂首前行和“黃鴿”的振翮高翥,而決不屑與野鳧“偷生”、與雞鶩“爭食”!但這選擇同時又是嚴峻和痛苦的,因為它從此決定瞭屈原永不返朝的悲劇命運。忠貞徙倚山野,邪佞彈冠相慶,楚國的航船觸礁桅折,楚懷王也被詐入秦身死!處此“溷濁而不清”的世道,詩人能不扼腕嘯嘆?文中由此跳出瞭最憤懣、最奇崛的悲呼之語:“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見佞的囂張、朝政的混亂,用“蟬翼”的變輕為重、“瓦釜”的得意雷鳴喻比,真是形象得令人吃驚!全篇的卜問以此悲呼之語頓斷,而後發為 “籲嗟默默兮,誰知吾之廉貞”的愴然嘯嘆。其勢正如湧天的怒浪突然凌空崩裂,又帶著巨大的餘勢跌落。其間該蘊蓄著這位偉大志士,卓然獨立、又痛苦無訴的幾多哀憤!

這就是構成《卜居》主體的卜問之辭,從形式上看,它簡直就是一篇直詰神明的小《天問》。但由於《卜居》所問,均為詩人身歷的現實遭際,其情感的抒瀉就不像《天問》那般舒徐,而是與自身奮鬥道路的選擇、蒙見遭逐的經歷一起,沸湧直上、翻折而下,帶有瞭更大的力度。其發問也不同於《天問》的一氣直問,而采取瞭“寧……將……”的兩疑方式,在對立鋪排中摩奡震蕩,似乎表現出某種“不知所從”、須由神明決斷的表象。但由於詩人在兩疑之問中寓有褒貶筆法,使每一對立的卜問,突際上都表明瞭詩人的選擇立場。如問自身所欲堅守的立身原則,即飾以“悃悃款款”、“超然高舉”、“廉潔正直”之詞,無須多加探究,一股願與慨然同風的正氣,已沛然彌漫字行之間。對於群小所主的處世之道,則斥之為“偷生”、“爭食”,狀之為“喔咿儒兒”、“突梯滑稽”,那鄙夷不屑之情,正與辭鋒銳利的嘲諷勃然同生。與對千裡之駒“昂昂”風采描摹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對與波上下之鳧“氾氾”醜態的勾勒——其間所透露的,不正是對貴族黨人處世哲學的深深憎惡和鞭撻之情麼?明睿的“鄭詹尹”對此亦早已洞若觀火,所以他的“釋策而謝”,公然承認“數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也正表達瞭對屈原選擇的由衷欽佩和推崇。

寓詩人的選擇傾向於褒貶分明的形象描摹之中,而以兩疑之問發之,是《卜居》抒瀉情感的最為奇崛和獨特之處。正因為如此,此文所展示的屈原心靈,就並非是他對人生道路、處世哲學上的真正疑惑,而恰是他在世道溷濁、是非顛倒中,志士風骨之錚錚挺峙。《卜居》所展示的人生道路的嚴峻選擇,不隻屈原面對過,後世的無數志士仁人千年來都曾面對過。即使在今天,這樣的選擇雖然隨時代的變化而改換瞭內容,但它所體現的不墜時俗、不沉於物欲的偉大精神,卻歷久而彌新,依然富於鼓舞和感染力量。從這個意義上說,讀一讀《卜居》無疑會有很大的人生啟迪:它將引導人們擺脫卑瑣和庸俗,而氣宇軒昂地走向人生的壯奇和崇高。

卜居翻譯

翻譯:

屈原(被)流放瞭,三年不再能見(到國王)。(他)竭盡智慧用盡忠心,卻被讒言遮擋和阻隔。(他)心情煩悶思想混亂,不知道何去何從。就前往拜見太卜鄭 詹尹說:“我有所疑惑,希望由先生您來決定。”詹尹就擺正蓍草拂凈龜殼說:“您有什麼賜教的啊?”

屈原說:“我是寧願忠實誠懇,樸實地忠誠呢,還是迎來送往,而使自己不會窮困呢?

“是寧願憑力氣除草耕作呢,還是遊說於達官貴人之中來成就名聲呢?是寧願直言不諱來使自身危殆呢,還是跟從習俗和富貴者來偷生呢?是寧願超然脫俗來保全(自己的)純真呢,還是阿諛逢迎戰戰兢兢,咿咿喔喔(語無倫次地諂言獻媚)來巴結婦人呢?是寧願廉潔正直來使自己清白呢,還是圓滑求全,像脂肪(一樣滑)如熟皮(一樣軟),來諂媚阿諛呢?

“是寧願昂然(自傲)如同(一匹)千裡馬呢,還是如同(一隻)普普通通的鴨子隨波逐流,偷生來保全自己的身軀呢?“是寧願和良馬一起呢,還是跟隨駑馬的足跡呢?是寧願與天鵝比翼齊飛呢,還是跟雞鴨一起爭食呢?”

“這些選擇哪是吉哪是兇?應該何去何從?”

“(現實)世界渾濁不清:蟬翼被認為重,千鈞被認為輕;黃鐘被毀壞丟棄,瓦鍋被認為可以發出雷鳴(般的聲音);讒言獻媚的人位高名顯,賢能的人士默默無聞。可嘆啊沉默吧,誰知道我是廉潔忠貞的呢?”

詹尹便放下蓍草辭謝道:“所謂尺有它不足的地方,寸有它的長處;物有它不足的地方,智慧有它不能明白的問題;卦有它算不到的事,神有它顯不瞭靈的地方。您(還是)按照您自己的心,決定您自己的行為(吧)。龜殼蓍草實在無法知道這些事啊!”

卜居賞析

賞析: 《卜居》是《楚辭》篇名。王逸認為屈原所作﹐朱熹從其說。近世學者多認為非屈原作﹐但也還不能作定論。篇中寫屈原被放逐﹐“三年不得復見”﹐為此心煩意亂﹐不知所從﹐就前去見太卜鄭詹尹﹐請他決疑。屈原先述世道不清﹑是非善惡顛倒的一連串疑問﹐然後詹尹表示對這些疑問“龜策誠不能知事”﹐隻好說“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顯然﹐《卜居》並非真的問卜決疑之作﹐隻不過設為問答之語﹐以宣泄作者的憤世嫉俗之意而已。篇中多用譬喻﹐如“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等﹐形像鮮明﹐而且音節嘹亮﹐對比強烈﹐體現瞭激憤的情緒。就形式而言﹐《卜居》全篇用對問體﹐凡提八問﹐重重疊疊而錯落有致﹐決無呆板凝滯之感。後世辭賦雜文中賓主問答之體﹐實即濫觴於此。
《卜居》記述瞭屈原對人生道路的堅定選擇,顯示瞭一位偉大志士身處黑暗世道的錚錚風骨。也許因為構成全文主體的,乃是詩人自己言論的緣故吧,後世往往又直指其作者為屈原。 即使是偉大的志士,也並非總是心境開朗的。不妨可以這樣說:正是由於他們的個人遭際,關聯著國傢民族的命運,所以心中反而更多不寧和騷動。其痛苦、憤懣的抒瀉,也帶有更深切的內涵和遠為強烈的激情。 屈原正是如此。當他在《卜居》中出現的時候,已是強諫遭斥、遠放漢北的“三年”以後。“忠而被謗”,能無哀憤?“既放”在外而找不到報效傢國之門,能不痛苦得“心煩慮亂,不知所從”?本文開篇描述他往見鄭詹尹時的神思蕭散之狀,正告訴讀者:一種怎樣深切的痛苦和騷動,在折磨著這位哲人的心靈。
這痛苦和騷動的展開,便是構成全文主體的卜問之辭。篇目題為“卜居”,可見卜問的是有關安身立命的大問題。而當詩人發出“寧……將……”的兩疑之問時,顯然伴隨著對生平遭際的莊肅回顧。因而誦讀這節文字,隻有聯系屈原的崎嶇經歷,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其間的情感推湧和漲落。
“吾寧悃悃款款(勤苦忠厚貌)樸以忠乎?將送往勞來斯無窮乎?”這莊嚴的回顧,似於是從青年時代的修身立業開始的。思緒悠悠卻又突兀而問,平靜中帶著自信,突兀中夾幾分焦慮,表現的是一種志在興邦,而急於有所作為的青年之思考和選擇。接著的“吾寧誅鋤草茅以力耕乎?將遊大人(權貴)以成名乎?”則又情緒激昂起來,於自信中汩汩湧騰出一派傲氣——正如屈原在《桔頌》中就驕傲表述的,他“蘇世獨立”、“廓其無求”,誓志靠自己的“力耕”,來實現“誅鋤”天下“草茅”的壯願,而決不願向腐朽的權貴攀附、折腰!這便是青年屈原,在踏上楚國政壇前夕所作出的人生選擇。這與當時的許多紈袴子弟,為瞭實現個人對名位、富貴的企盼,而奔走鉆營於王公大人府邸,構成瞭何其鮮明的對比!
到瞭“寧正言不諱以危身乎”句的跳出,屈原的思緒,大抵已回顧到他擔任楚懷王左徒時期。當時,詩人正以“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離騷》)的滿腔熱忱,投身於振興楚國、改革朝政的大潮之中,同時也就與朝中的舊貴族勢力發生瞭直接的沖突。卜問中由此滾滾而發的兩疑之問,正成瞭這一沖突景象的驚心寫照:一邊是屈原的“竭知盡忠”,“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史記·屈原列傳》);一邊則是貴族黨人的“競進貪婪”,不惜走後宮“婦人”(懷王之妃鄭袖)的門路,以“哫訾栗斯”的阿談獻媚,換取權位和私利。一邊是屈原“廉潔正直”,為楚之安危強諫懷王,甘冒“正言不諱以危身”之禍;一邊則是貴族黨人“突梯滑稽”(圓滑討好)的巧言令色、顛倒黑白,向屈原施以中傷和讒毀。屈原的遭受迫害和被懷王暴怒“放流”,就正發生在這十數年間。當詩人回顧這一段遭際時,胸中便充塞瞭無量的悲憤。兩疑式的發問,因此挾帶著怫鬱之氣排奡直上,正如陣陣驚雷碾過雲霾翻沸的夜天,足令狐鬼鼠魅為之震懾。兩種絕然相反的處世哲學的尖銳對立,在這節鋪排而出的卜問中,得到瞭鮮明的表現。
在如此尖銳的對立中,屈原的選擇是孤傲而又堅定的:他義無反顧地選擇瞭一條為國為民的獻身之路,願效“騏驥”的昂首前行和“黃鴿”的振翮高翥,而決不屑與野鳧“偷生”、與雞鶩“爭食”!但這選擇同時又是嚴峻和痛苦的,因為它從此決定瞭屈原永不返朝的悲劇命運。忠貞徙倚山野,邪佞彈冠相慶,楚國的航船觸礁桅折,楚懷王也被詐入秦身死!處此“溷濁而不清”的世道,詩人能不扼腕嘯嘆?文中由此跳出瞭最憤懣、最奇崛的悲呼之語:“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讒佞的囂張、朝政的混亂,用“蟬翼”的變輕為重、“瓦釜”的得意雷鳴喻比,真是形象得令人吃驚!全篇的卜問以此悲呼之語頓斷,而後發為 “籲嗟默默兮,誰知吾之廉貞”的愴然嘯嘆。其勢正如湧天的怒浪突然凌空崩裂,又帶著巨大的餘勢跌落。其間該蘊蓄著這位偉大志士,卓然獨立、又痛苦無訴的幾多哀憤!
這就是構成《卜居》主體的卜問之辭,從形式上看,它簡直就是一篇直詰神明的小《天問》。但由於《卜居》所問,均為詩人身歷的現實遭際,其情感的抒瀉就不像《天問》那般舒徐,而是與自身奮鬥道路的選擇、蒙讒遭逐的經歷一起,沸湧直上、翻折而下,帶有瞭更大的力度。其發問也不同於《天問》的一氣直問,而采取瞭“寧……將……”的兩疑方式,在對立鋪排中摩奡震蕩,似乎表現出某種“不知所從”、須由神明決斷的表象。但由於詩人在兩疑之問中寓有褒貶筆法,使每一對立的卜問,突際上都表明瞭詩人的選擇立場。如問自身所欲堅守的立身原則,即飾以“悃悃款款”、“超然高舉”、“廉潔正直”之詞,無須多加探究,一股願與慨然同風的正氣,已沛然彌漫字行之間。對於群小所主的處世之道,則斥之為“偷生”、“爭食”,狀之為“喔咿儒兒”、“突梯滑稽”,那鄙夷不屑之情,正與辭鋒銳利的嘲諷勃然同生。與對千裡之駒“昂昂”風采描摹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對與波上下之鳧“氾氾”醜態的勾勒——其間所透露的,不正是對貴族黨人處世哲學的深深憎惡和鞭撻之情麼?明睿的“鄭詹尹”對此亦早已洞若觀火,所以他的“釋策而謝”,公然承認“數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也正表達瞭對屈原選擇的由衷欽佩和推崇。
寓詩人的選擇傾向於褒貶分明的形象描摹之中,而以兩疑之問發之,是《卜居》抒瀉情感的最為奇崛和獨特之處。正因為如此,此文所展示的屈原心靈,就並非是他對人生道路、處世哲學上的真正疑惑,而恰是他在世道溷濁、是非顛倒中,志士風骨之錚錚挺峙。《卜居》所展示的人生道路的嚴峻選擇,不隻屈原面對過,後世的無數志士仁人千年來都曾面對過。即使在今天,這樣的選擇雖然隨時代的變化而改換瞭內容,但它所體現的不墜時俗、不沉於物欲的偉大精神,卻歷久而彌新,依然富於鼓舞和感染力量。從這個意義上說,讀一讀《卜居》無疑會有很大的人生啟迪:它將引導人們擺脫卑瑣和庸俗,而氣宇軒昂地走向人生的壯奇和崇高。

卜居簡析

這篇文章記述瞭屈原的一件逸事,屈原被放逐三年之後,往見太卜鄭詹尹問卜。無論它的作者是誰,這篇文章都是很有藝術價值與歷史價值的。在先秦的典籍裡,沒有關於屈原的資料,最早為他立傳的是西漢司馬遷《史記·屈原列傳》。也許因為搜集資料的困難,《屈原列傳》的史料並不豐贍,倒是太史公與屈原的遭遇頗多相似,故借屈原的遭遇抒發自己的憂憤與怨怒,因此抒情勝於記事。屈原問卜未必實有其事,但屈原對自己的人生遭遇與做人處事的原則的反思卻是非常真實的。屈原連設八問,以“寧”“將”兩疑方式問卜,給人以不知所從的印象。其實,詩人的設問,與其說是他對人生道路和處世原則的困惑,倒不如說是他對黑白顛倒、清濁混淆的現實的震驚和憤慨。在你死我活的尖銳對立中,愈顯出屈原廉潔正直、心性高潔的品格與堅持操守、絕不妥協的鬥爭精神。對屈原的研究,此文至少可供參考。 全文以屈原問卜開篇,以詹尹“釋策而謝”的答語收結,中間以連珠式的對立設問的語句貫穿,文采斐然,往復盤旋,八對設問,一一貫之。雖鋪陳誇飾,句式整齊,卻不板不散,亦無重復之嫌。氣勢充沛,感情強烈,體現瞭大詩人特有的氣質。而且,這種體式,對漢賦“設為問答,以顯己意”,頗具啟發意義,或謂之漢賦之先聲亦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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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歌

卷耳

七諫

May 15, 2020

初放

平生於國兮,長於原野。

言語訥譅兮,又無彊輔。

淺智褊能兮,聞見又寡。

數言便又兮,見怨門下。

王不察其長利兮,卒見棄乎原野。

伏念思過兮,無可改者。

群眾成朋兮,上浸以惑。

巧佞在前兮,賢者滅息。

堯、舜聖已沒兮,孰為忠直?

高山崔巍兮,水流湯湯。

死日將至兮,與麋鹿同坑。

塊兮鞠,當道宿,

舉世皆然兮,餘將誰告?

斥逐鴻鵠兮,近習鴟梟,

斬伐橘柚兮,列樹苦桃。

便娟之修竹兮,寄生乎江潭。

上葳蕤而防露兮,下泠泠而來風。

孰知其不合兮,若竹柏之異心。

往者不可及兮,來者不可待。

悠悠蒼天兮,莫我振理。

竊怨君之不寤兮,吾獨死而後已。

沉江

惟往古之得失兮,覽私微之所傷。

堯舜聖而慈仁兮,後世稱而弗忘。

齊桓失於專任兮,夷吾忠而名彰。

晉獻惑於孋姬兮,申生孝而被殃。

偃王行其仁義兮,荊文寤而徐亡。

紂暴虐以失位兮,周得佐乎呂望。

修往古以行恩兮,封比幹之丘壟。

賢俊慕而自附兮,日浸淫而合同。

明法令而修理兮,蘭芷幽而有芳。

苦眾人之妒予兮,箕子寤而佯狂。

不顧地以貪名兮,心怫鬱而內傷。

聯蕙芷以為佩兮,過鮑肆而失香。

正臣端其操行兮,反離謗而見攘。

世俗更而變化兮,伯夷餓於首陽。

獨廉潔而不容兮,叔齊久而逾明。

浮雲陳而蔽晦兮,使日月乎無光。

忠臣貞而欲諫兮,讒諛毀而在旁。

秋草榮其將實兮,微霜下而夜降。

商風肅而害生兮,百草育而不長。

眾並諧以妒賢兮,孤聖特而易傷。

懷計謀而不見用兮,巖穴處而隱藏。

成功隳而不卒兮,子胥死而不葬。

世從俗而變化兮,隨風靡而成行。

信直退而毀敗兮,虛偽進而得當。

追悔過之無及兮,豈盡忠而有功。

廢制度而不用兮,務行私而去公。

終不變而死節兮,惜年齒之未央。

將方舟而下流兮,冀幸君之發矇。

痛忠言之逆耳兮,恨申子之沉江。

願悉心之所聞兮,遭值君之不聰。

不開寤而難道兮,不別橫之與縱。

聽奸臣之浮說兮,絕國傢之久長。

滅規矩而不用兮,背繩墨之正方。

離憂患而乃寤兮,若縱火於秋蓬。

業失之而不救兮,尚何論乎禍兇。

彼離畔而朋黨兮,獨行之士其何望?

日漸染而不自知兮,秋毫微哉而變容。

眾輕積而折軸兮,原咎雜而累重。

赴湘沅之流澌兮,恐逐波而復東。

懷沙礫而自沉兮,不忍見君之蔽壅。

怨世

世沉淖而難論兮,俗岒峨而嵾嵯。

清泠泠而殲滅兮,溷湛湛而日多。

梟鴞既以成群兮,玄鶴弭翼而屏移。

蓬艾親入禦於床笫兮,馬蘭踸踔而日加。

棄捐藥芷與杜衡兮,餘柰世之不知芳何?

何周道之平易兮,然蕪穢而險戲。

高陽無故而委塵兮,唐虞點灼而毀議。

誰使正其真是兮,雖有八師而不可為。

皇天保其高兮,後土持其久。

服清白以逍遙兮,偏與乎玄英異色。

西施媞媞而不得見兮,嫫母勃屑而日侍。

桂蠹不知所淹留兮,蓼蟲不知徙乎葵菜。

處湣湣之濁世兮,今安所達乎吾志。

意有所載而遠逝兮,固非眾人之所識。

驥躊躇於弊輂兮,遇孫陽而得代。

呂望窮困而不聊生兮,遭周文而舒志。

寧戚飯牛而商歌兮,桓公聞而弗置。

路室女之方桑兮,孔子過之以自侍。

吾獨乖剌而無當兮,心悼怵而耄思。

思比幹之恲恲兮,哀子胥之慎又。

悲楚人之和氏兮,獻寶玉以為石。

遇厲武之不察兮,羌兩足以畢斮。

小人之居勢兮,視忠正之何若?

改前聖之法度兮,喜囁嚅而妄作。

親讒諛而疏賢聖兮,訟謂閭娵為醜惡。

愉近習而蔽遠兮,孰知察其黑白?

卒不得效其心容兮,安眇眇而無所歸薄。

專精爽以自明兮,晦冥冥而壅蔽。

年既已過太半兮,然埳軻而留滯。

欲高飛而遠集兮,恐離罔而滅敗。

獨冤抑而無極兮,傷精神而壽夭。

皇天既不純命兮,餘生終無所依。

願自沉於江流兮,絕橫流而徑逝。

寧為江海之泥塗兮,安能久見此濁世?

怨思

賢士窮而隱處兮,廉方正而不容。

子胥諫而靡軀兮,比幹忠而剖心。

子推自割而飤君兮,德日忘而怨深。

行明白而曰黑兮,荊棘聚而成林。

江離棄於窮巷兮,蒺藜蔓乎東廂。

賢者蔽而不見兮,讒諛進而相朋。

梟鴞並進而俱鳴兮,鳳皇飛而高翔。

原壹往而徑逝兮,道壅絕而不通。

自悲

居愁懃其誰告兮,獨永思而憂悲。

內自省而不慚兮,操愈堅而不衰。

隱三年而無決兮,歲忽忽其若頹。

憐餘身不足以卒意兮,冀一見而復歸。

哀人又之不幸兮,屬天命而委之咸池。

身被疾而不閑兮,心沸熱其若湯。

冰炭不可以相並兮,吾固知乎命之不長。

哀獨苦死之無樂兮,惜予年之未央。

悲不反餘之所居兮,恨離予之故鄉。

鳥獸驚而失群兮,猶高飛而哀鳴。

狐死必首丘兮,夫人孰能不反其真情?

故人疏而日忘兮,新人近而俞好。

莫能行於杳冥兮,孰能施於無報?

苦眾人之皆然兮,乘回風而遠遊。

凌恆山其若陋兮,聊愉娛以忘憂。

悲虛言之無實兮,苦眾口之鑠金。

過故鄉而一顧兮,泣歔欷而霑衿。

厭白玉以為面兮,懷琬琰以為心。

邪氣入而感內兮,施玉色而外淫。

何青雲之流瀾兮,微霜降之蒙蒙。

徐風至而徘徊兮,疾風過之湯湯。

聞南籓樂而欲往兮,至會稽而且止。

見韓眾而宿之兮,問天道之所在?

借浮雲以送予兮,載雌霓而為旌。

駕青龍以馳騖兮,班衍衍之冥冥。

忽容容其安之兮,超慌忽其焉如?

苦眾人之難信兮,願離群而遠舉。

登巒山而遠望兮,好桂樹之冬榮。

觀天火之炎煬兮,聽大壑之波聲。

引八維以自道兮,含沆瀣以長生。

居不樂以時思兮,食草木之秋實。

飲菌若之朝露兮,構桂木而為室。

雜橘柚以為囿兮,列新夷與椒楨。

鶤鶴孤而夜號兮,哀居者之誠貞。

哀命

哀時命之不合兮,傷楚國之多憂。

內懷情之潔白兮,遭亂世而離尤。

惡耿介之直行兮,世溷濁而不知。

何君臣之相失兮,上沅湘而分離。

測汨羅之湘水兮,知時固而不反。

傷離散之交亂兮,遂側身而既遠。

處玄舍之幽門兮,穴巖石而窟伏。

從水蛟而為徙兮,與神龍乎休息。

何山石之嶄巖兮,靈魂屈而偃蹇。

含素水而蒙深兮,日眇眇而既遠。

哀形體之離解兮,神罔兩而無舍。

惟椒蘭之不反兮,魂迷惑而不知路。

願無過之設行兮,雖滅沒之自樂。

痛楚國之流亡兮,哀靈修之過到。

固時俗之溷濁兮,志瞀迷而不知路。

念私門之正匠兮,遙涉江而遠去。

念女嬃之嬋媛兮,涕泣流乎於悒。

我決死而不生兮,雖重追吾何及。

戲疾瀨之素水兮,望高山之蹇產。

哀高丘之赤岸兮,遂沒身而不反。

謬諫

怨靈修之浩蕩兮,夫何執操之不固?

悲太山之為隍兮,孰江河之可涸?

願承閑而效志兮,恐犯忌而幹諱。

卒撫情以寂寞兮,然怊悵而自悲。

玉與石其同匱兮,貫魚眼與珠璣。

駑駿雜而不分兮,服罷牛而驂驥。

年滔滔而自遠兮,壽冉冉而愈衰。

心悇憛而煩冤兮,蹇超搖而無冀。

固時俗之工巧兮,滅規矩而改錯。

郤騏驥而不乘兮,策駑駘而取路。

當世豈無騏驥兮,誠無王良之善馭。

見執轡者非其人兮,故駒跳而遠去。

不量鑿而正枘兮,恐矩矱之不同。

不論世而高舉兮,恐操行之不調。

弧弓弛而不張兮,孰雲知其所至?

無傾危之患難兮,焉知賢士之所死?

俗推佞而進富兮,節行張而不著。

賢良蔽而不群兮,朋曹比而黨譽。

邪說飾而多曲兮,正法弧而不公。

直士隱而避匿兮,讒諛登乎明堂。

棄彭咸之娛樂兮,滅巧倕之繩墨。

菎蕗雜於黀蒸兮,機蓬矢以射革。

駕蹇驢而無策兮,又何路之能極?

以直鍼而為釣兮,又何魚之能得?

伯牙之絕弦兮,無鍾子期而聽之。

和抱璞而泣血兮,安得良工而剖之?

同音者相和兮,同類者相似。

飛鳥號其群兮,鹿鳴求其友。

故叩宮而宮應兮,彈角而角動。

虎嘯而谷風至兮,龍舉而景雲往。

音聲之相和兮,言物類之相感也。

夫方圜之異形兮,勢不可以相錯。

列子隱身而窮處兮,世莫可以寄讬。

眾鳥皆有行列兮,鳳獨翔翔而無所薄。

經濁世而不得志兮,願側身巖穴而自讬。

欲闔口而無言兮,嘗被君之厚德。

獨便悁而懷毒兮,愁鬱鬱之焉極?

念三年之積思兮,願壹見而陳辭。

不及君而騁說兮,世孰可為明之?

身寢疾而日愁兮,情沉抑而不揚。

眾人莫可與論道兮,悲精神之不通。

亂曰:

鸞皇孔鳳日以遠兮,畜鳧駕鵝。

雞鶩滿堂壇兮,鼉黽遊乎華池。

要褭奔亡兮,騰駕橐駝。

鉛刀進禦兮,遙棄太阿。

拔搴玄芝兮,列樹芋荷。

橘柚萎枯兮,苦李旖旎。

甂甌登於明堂兮,周鼎潛潛乎深淵。

自古而固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

#東方朔#先秦#楚辭

九歌

May 15, 2020

東皇太一

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

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瑯;

瑤席兮玉瑱,盍將把兮瓊芳;

蕙肴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

揚枹兮拊鼓,疏緩節兮安歌;

陳竽瑟兮浩倡;

靈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滿堂;

五音紛兮繁會,君欣欣兮樂康。

雲中君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

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

謇將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

龍駕兮帝服,聊翱遊兮周章;

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雲中;

覽冀洲兮有餘,橫四海兮焉窮;

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忡忡;

湘君

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

望夫君兮未來,吹參差兮誰思;

駕飛龍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薜荔柏兮蕙綢,蓀橈兮蘭旌;

望涔陽兮極浦,橫大江兮揚靈;

揚靈兮未極,女嬋媛兮為餘太息;

橫流涕兮潺湲,隱思君兮陫側;

桂棹兮蘭枻,斵冰兮積雪;

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

心不同兮媒勞,恩不甚兮輕絕;

石瀨兮淺淺,飛龍兮翩翩;

交不忠兮怨長,期不信兮告餘以不閑;

朝騁騖兮江皋,夕弭節兮北渚;

鳥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

捐餘玦兮江中,遺餘佩兮醴浦;

采芳洲兮杜若,將以遺兮下女;

時不可兮再得,聊逍遙兮容與。

湘夫人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登白薠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

鳥何萃兮蘋中,罾何為兮木上?

沅有茝兮醴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為兮水裔;

朝馳餘馬兮江皋,夕濟兮西澨;

聞佳人兮召餘,將騰駕兮偕逝;

築室兮水中,葺之兮荷蓋;

蓀壁兮紫壇,播芳椒兮成堂;

桂棟兮蘭橑,辛夷楣兮藥房;

罔薜荔兮為帷,擗蕙櫋兮既張;

白玉兮為鎮,疏石蘭兮為芳;

芷葺兮荷屋,繚之兮杜衡;

合百草兮實庭,建芳馨兮廡門;

九嶷繽兮並迎,靈之來兮如雲;

捐餘袂兮江中,遺餘褋兮醴浦;

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者;

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

大司命

廣開兮天門,紛吾乘兮玄雲;

令飄風兮先驅,使涷雨兮灑塵;

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從女;

紛總總兮九州,何壽夭兮在予;

高飛兮安翔,乘清氣兮禦陰陽;

吾與君兮齊速,導帝之兮九坑;

靈衣兮被被,玉佩兮陸離;

一陰兮一陽,眾莫知兮餘所為;

折疏麻兮瑤華,將以遺兮離居;

老冉冉兮既極,不寖近兮愈疏;

乘龍兮轔轔,高馳兮沖天;

結桂枝兮延佇,羌愈思兮愁人;

愁人兮奈何,願若今兮無虧;

固人命兮有當,孰離合兮何為?

少司命

秋蘭兮麋蕪,羅生兮堂下;

綠葉兮素華,芳菲菲兮襲予;

夫人兮自有美子,蓀何以兮愁苦;

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

滿堂兮美人,忽獨與餘兮目成;

入不言兮出不辭,乘回風兮載雲旗;

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荷衣兮蕙帶,儵而來兮忽而逝;

夕宿兮帝郊,君誰須兮雲之際;

與女沐兮咸池,曦女發兮陽之阿;

望美人兮未來,臨風怳兮浩歌;

孔蓋兮翠旌,登九天兮撫彗星;

竦長劍兮擁幼艾,蓀獨宜兮為民正。

東君

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

撫餘馬兮安驅,夜皎皎兮既明;

駕龍輈兮乘雷,載雲旗兮委蛇;

長太息兮將上,心低徊兮顧懷;

羌聲色兮娛人,觀者儋兮忘歸;

縆瑟兮交鼓,蕭鐘兮瑤簴;

鳴篪兮吹竽,思靈保兮賢姱;

翾飛兮翠曾,展詩兮會舞;

應律兮合節,靈之來兮敝日;

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

操餘弧兮反淪降,援北鬥兮酌桂漿;

撰餘轡兮高馳翔,杳冥冥兮以東行。

河伯

與女遊兮九河,沖風起兮水揚波;

乘水車兮荷蓋,駕兩龍兮驂螭;

登昆侖兮四望,心飛揚兮浩蕩;

日將暮兮悵忘歸,惟極浦兮寤懷;

魚鱗屋兮龍堂,紫貝闕兮珠宮;

靈何惟兮水中;

乘白黿兮逐文魚,與女遊兮河之渚;

流澌紛兮將來下;

子交手兮東行,送美人兮南浦;

波滔滔兮來迎,魚鱗鱗兮媵予。

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貍,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

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

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

采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鳴;

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國殤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凌餘陣兮躐餘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禮魂

成禮兮會鼓,傳芭兮代舞;

姱女倡兮容與;

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

#屈原#先秦#楚辭#祭祀

九歌·大司命

May 15, 2020

廣開兮天門,紛吾乘兮玄雲。

令飄風兮先驅,使涷雨兮灑塵。

君回翔兮㠯下,逾空桑兮從女。

紛總總兮九州,何壽夭兮在予。

高飛兮安翔,乘清氣兮禦陰陽。

吾與君兮齊速,導帝之兮九坑。

靈衣兮被被,玉佩兮陸離。

壹陰兮壹陽,眾莫知兮餘所為。

折疏麻兮瑤華,將以遺兮離居。

老冉冉兮既極,不寖近兮愈疏。

乘龍兮轔轔,高駝兮沖天。

結桂枝兮延佇,羌愈思兮愁人。

愁人兮奈何,願若今兮無虧。

固人命兮有當,孰離合兮可為?

#屈原#先秦#楚辭#祭祀

九歌·少司命

May 15, 2020

秋蘭兮麋蕪,羅生兮堂下。

綠葉兮素華,芳菲菲兮襲予。

夫人自有兮美子,蓀何㠯兮愁苦?

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

滿堂兮美人,忽獨與餘兮目成。

入不言兮出不辭,乘回風兮載雲旗。

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荷衣兮蕙帶,儵而來兮忽而逝。

夕宿兮帝郊,君誰須兮雲之際?

與女沐兮咸池,晞女發兮陽之阿。

望美人兮未來,臨風怳兮浩歌。

孔蓋兮翠旍,登九天兮撫彗星。

竦長劍兮擁幼艾,蓀獨宜兮為民正。

#屈原#先秦#楚辭#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