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歡·林花謝瞭春紅
林花謝瞭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翻譯
林花謝瞭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姹紫嫣紅的花兒轉眼已經凋謝,春光未免太匆忙。也是無可奈何啊,花兒怎麼能經得起那淒風寒雨晝夜摧殘呢?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相留 一作:留人)
著雨的林花嬌艷欲滴好似那美人的胭脂淚。花兒和憐花人相互留戀,什麼時候才能再重逢呢?人生令人遺憾的事情太多,就像那東逝的江水,不休不止,永無盡頭。
參考資料:
1、彭定求等.全唐詩(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10月版:第2162頁
2、楊敏如.南唐二主詞新釋輯評:中國書店,2003:101-104
3、詹幼馨.南唐二主詞研究:武漢出版社,1992:110-113
4、陸林編註.宋詞.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2年11月版:第1-2頁
註釋
林花謝瞭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謝:凋謝。無奈朝來寒雨:一作“常恨朝來寒重”。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相留 一作:留人)胭脂淚:原指女子的眼淚,女子臉上搽有胭脂,淚水流經臉頰時沾上胭脂的紅色,故雲。在這裡,胭脂是指林花著雨的鮮艷顏色,指代美好的花。相留醉:一本作“留人醉”。幾時重:何時再度相會。
參考資料:
1、彭定求等.全唐詩(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10月版:第2162頁
2、楊敏如.南唐二主詞新釋輯評:中國書店,2003:101-104
3、詹幼馨.南唐二主詞研究:武漢出版社,1992:110-113
4、陸林編註.宋詞.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2年11月版:第1-2頁
賞析
南唐後主的這種詞,都是短幅的小令,況且明白如話,不待講析,自然易曉。他所“依靠”的,不是粉飾裝做,扭捏以為態,雕琢以為工,這些在他都無意為之;所憑的隻是一片強烈直爽的情性。其筆亦天然流麗,如不用力,隻是隨手抒寫。
“林花謝瞭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起筆“林花”,但不是重點,重點卻是“謝瞭春紅,太匆匆”:林花凋謝,遍地落紅。花開花落幾時許?春去太匆匆。無奈啊,嬌艷的花兒怎麼能經得起那朝來的寒雨晚來淒風?春季是最美好的季節,“春紅”是最美好的物品,“紅”最美麗的顏色。這樣美好的事物突然間竟自“謝瞭”,而且是“太匆匆”,多麼令人惋惜感嘆!以“春紅”二字代花,乃至極美好可愛之花,既是修飾,更是藝術;隨手拈來,直寫事物,乃天巧人工之筆。作者以花比喻一切美好的事物(當然也包括人的美好生命),這就具有更豐富的內容。“謝瞭”二字中所表現的惋惜感嘆之情本已十分強烈,然猶嫌言不盡意,復又於其後加上“太匆匆”三字著力形容,使惋惜感嘆之情更加突出。一個“太”字,責怨甚也。在後主看來,好端端的一個“四十年來傢國,三千裡地山河”的南唐之匆匆衰敗,頃刻滅亡,不正象林花之突然凋謝嗎?這林花的形象中,深深寄托著失傢亡國的悲傷。短短的六個字中,包容著極深廣的內容。這便是所謂取一於萬而涵蓋萬有。杜甫《曲江》“風飄萬點正愁人”,晏殊《破陣子》“荷花落盡紅英”,表現的都是對有情之生命面臨衰敗之際的哀惋感嘆之情,但都沒有後主這句的感情深厚。此處的“春紅”二字己遠為下片的“胭脂”作根,相互照應。時序推遷,林花凋謝,這本是有情之生命的必然,“春紅”自然衰謝,雖是可惜,尚可開解,如今卻“太匆匆”地遭到“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風刀霜劍”的不斷摧殘,於是寄予瞭憤慨的責怨。《紅樓夢》裡林黛玉的《葬花詞》中寫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和後主的這句詞描寫的情景十分相似。“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這個九字長句道出瞭林花匆匆凋謝的原因;“朝”與“晚”、“雨”與“風”的對舉,極盡朝風暮雨摧殘施虐的無可抗爭之悲緒;也抒發出瞭(對“物”、“我”一體的)哀嘆!“無奈”二字進一步表顯出人們無力回天任風雨,隻有“無可奈何花落去”無能為力的怨恨憤慨瞭。
下片寫惜春、戀春、戀春紅,嘆不能再復重。人生長恨有如水長東。“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風雨後滿地的落紅,像是美人臉上和著胭脂流淌的眼淚;見花淚,人心碎,悲傷淒惜心迷醉;相問何時能重會?嘆,人生從來怨恨多,恰似長江東逝水!面對美好事物之殞落,而又愛莫能助,其情該是何等痛苦難堪。所以接著便由寫花的零落,轉到寫人思想感情之痛苦。“胭脂淚”是說飄落遍地的紅花,被夾著晚風吹來的寒雨打濕,猶如美人傷心之極而合著胭脂滴下的血淚。“胭脂淚”三字是用擬人手法由花轉入寫人的交接點。胭脂,是林花著雨的鮮艷顏色,它指代的是美好的花,象喻的是美好的人生,美好的事物。淚,就花而言,是“梨花一枝春帶雨”的“雨”;就人而言,是“感時花濺淚”的“淚”。花之雨滴猶人之淚點,人之淚點猶花之雨滴。雨淚交流,物我同一,不知何者為物,何者為我,何者為雨,何者為淚,其狀物抒情真是傳神入妙。詞人賦予“謝瞭春紅”的“林花”以“淚”,就使其人格化瞭,這“淚”既是“林花”哀傷自己匆匆凋謝的眼淚,也是詞人自己的惜紅傷春之淚,當然,這一切都是以詞人自己的生活經歷為基礎的。——是詞人有感於昔日的帝王生活,在那“朝來寒雨晚來風”的襲擊下,——在宋兵的刀槍威逼下,過早的被斷送,因而流下傷心之淚。這“胭脂淚”就是“以血書著”!“胭脂淚”三字,異樣哀艷,尤宜著眼。這是援於杜甫“林花著雨胭脂濕”的名句。以“淚”代“濕”,於是便青出於藍,而大勝於藍,便使全幅因此一字而生色無限。“相留醉”三字,含蓄蘊藉,情意婉轉。不僅是寫人與花互相留戀到瞭如癡如醉的情境;更是寫見林花遭風雨的無情摧殘、匆匆掉落慘景後的悲傷淒惜之甚,心如迷醉的情狀。“無可奈何花落去”,春歸去,人將亡;正如後主的自嘆:“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淚”字神奇,“醉”亦神奇。此醉,非陶醉之俗義,蓋悲傷淒惜之甚,心如迷醉也。“幾時重?”落花有意,然而風雨無情,美景難再。“破鏡不重照,落花難上枝。”“此恨綿綿無絕期!”過片三字的三疊句,前二句換仄韻,後一句歸原韻,緊接一個九字的長句,有韻律,節奏感強,別有風致。“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也是運用疊字銜聯法。前六字寫“恨”,後三字寫“水”。啊,“人生長恨”之綿綿無期,猶如那滔滔滾滾東流的江水,無窮無盡、無止無休。“東”字與前面的紅、匆、風、重等字諧韻,字韻響亮,節奏感強,在句式結構上,它與上片末句同為連貫的二四三式的九字長句,它的感情凝重而又一以貫之,猶如突然決堤的洶湧奔流的江水,這是詞人肺腑中傾瀉而出的感情激流,這是詞人深深的哀嘆!上片的“朝來”、“晚來”與下片的“長恨”、“長東”,前後呼應更增其異曲而同工之妙,即加倍具有強烈的感染力量。
過片三字句三疊句,前二句換暗韻仄韻,後一句歸原韻,別有風致。但“胭脂淚”三字,異樣哀艷,尤宜著眼。於是讓人們想到杜甫的名句“林花著雨胭脂濕”(《曲江對雨》),此乃南唐後主也熟讀杜詩之證也。後主分明從杜少陵的“林花”而來,而且因朝來寒“雨”竟使“胭脂”盡“濕”,其思路十分清楚,但是假若後主在過片竟也寫下“胭脂濕”三個大字,便成瞭老大一個笨伯,鸚鵡學舌,難有意味。他畢竟是藝苑才人,他將杜句加以消化,提煉,隻運化瞭三字而換瞭一個“淚”字來代“濕”,於是便青出於藍,而大勝於藍,便覺全幅因此一字而生色無限。
“淚”字已是神奇,但“醉”亦非趁韻諧音的妄下之字。此醉,非陶醉俗義,蓋悲傷淒惜之甚,心如迷醉也。
末句略如上片歇拍長句,也是運用疊字銜聯法:“朝來”“晚來”,“長恨”,“長東”,前後呼應更增其異曲而同工之妙,即加倍具有強烈的感染力量。顧隨先生論後主,以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其美中不足在“恰似”,蓋明喻不如暗喻,一語道破“如”“似”,意味便淺。按這種說法,則“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恰好免去此一微疵,使盡泯“比喻”之跡,而筆致轉高一層矣。學文者於此,宜自尋味,美意不留,芳華難駐,此恨無窮,而無情東逝之水,不舍晝夜,“淘盡”之悲,蘇軾亦雲,隻是表現之風格手法不同,非真有異也。
參考資料:
1、周汝昌等.唐宋詞鑒賞辭典(唐·五代·北宋).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年4月版:第125-126頁.
相見歡·林花謝瞭春紅翻譯
翻譯:
樹林間的紅花已經凋謝,花開花落,才有幾時,實在是去得太匆忙瞭。也是無可奈何啊,花兒怎麼能經得起那淒風寒雨晝夜摧殘呢?
飄落遍地的紅花,被雨水淋過,像是美人雙頰上的胭脂在和著淚水流淌。花兒和憐花人相互留戀,如醉如癡,什麼時候才能再重逢呢?
人生從來就是令人怨恨的事情太多,就像那東逝的江水,不休不止,永無盡頭。
相見歡·林花謝瞭春紅賞析
賞析:
南唐後主的這種詞,都是短幅的小令,況且明白如話,不待講析,自然易曉。他所“依靠”的,不是粉飾裝做,扭捏以為態,雕琢以為工,這些在他都無意為之;所憑的隻是一片強烈直爽的情性。其筆亦天然流麗,如不用力,隻是隨手抒寫。這些自屬有目共見。但如以為他這“隨手”就是任意“胡來”,文學創作都是以此為“擅場”,那自然也是一個笑話。即如首句,先出“林花”,全不曉畢竟是何林何花,繼而說是“謝瞭春紅”,乃知是春林之紅花,——而此春林紅花事,已經凋謝。可見這所謂“隨手”“直寫”,正不啻書傢之“一波三過折”,全任“天然”,“不加修飾”,意欲成“文”,誠夢囈之言也。
且說以春紅二字代花,即是修飾,即是藝術,天巧人工,總須“兩賦而不來”方可。此春紅者,無待更言,乃是極美好可愛之名花無疑,可惜竟已凋謝。調零倘是時序推遷,自然衰謝,雖是可惜,畢竟理所當然,尚可開解;如今卻是朝雨暮風,不斷摧殘之所致。名花之凋零,如美人之夭逝,其為可憐可痛,不止倍蓰。以此可知,“太匆匆”一句,嘆息中著一“太”字;“風雨”一然,憤慨中著一“無奈”字,皆非普通字眼,質具千鈞,情同一慟矣。若明此義,則上片三句,亦千回百轉之情懷,又匪特一筆三過折也。講說文學之事,切宜細思尋玩,方不致誤認古人皆荒率淺薄之妄人,方能於人於己兩有所益。
過片三字句三疊句,前二句換暗韻仄韻,後一句歸原韻,別有風致。但“胭脂淚”三字,異樣哀艷,尤宜著眼。於是讓人們想到杜甫的名句“林花著雨胭脂濕”(《曲江對雨》),此乃南唐後主也熟讀杜詩之證也。後主分明從杜少陵的“林花”而來,而且因朝來寒“雨”竟使“胭脂”盡“濕”,其思路十分清楚,但是假若後主在過片竟也寫下“胭脂濕”三個大字,便成瞭老大一個笨伯,鸚鵡學舌,難有意味。他畢竟是藝苑才人,他將杜句加以消化,提煉,隻運化瞭三字而換瞭一個“淚”字來代“濕”,於是便青出於藍,而大勝於藍,便覺全幅因此一字而生色無限。
“淚”字已是神奇,但“醉”亦非趁韻諧音的妄下之字。此醉,非陶醉俗義,蓋悲傷淒惜之甚,心如迷醉也。
末句略如上片歇拍長句,也是運用疊字銜聯法:“朝來”“晚來”,“長恨”,“長東”,前後呼應更增其異曲而同工之妙,即加倍具有強烈的感染力量。顧隨先生論後主,以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其美中不足在“恰似”,蓋明喻不如暗喻,一語道破“如”“似”,意味便淺。按這種說法,則“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恰好免去此一微疵,使盡泯“比喻”之跡,而筆致轉高一層矣。學文者於此,宜自尋味,美意不留,芳華難駐,此恨無窮,而無情東逝之水,不舍晝夜,“淘盡”之悲,蘇軾亦雲,隻是表現之風格手法不同,非真有異也。